“连画家都摆不出这么迷人的造型”

时间:2017/6/6 17:28:58 点击数:次 信息来源:北京青年报

  原标题:“连画家都摆不出这么迷人的造型”

  初见阿蓝,他枯瘦显骨的脸颊夹在左右两撇柔顺的长发之间,发色初花。眼睛深嵌在眉弓下方,投下很浓的阴影,衬得双眸格外明亮,左眼神伤,仿佛不尽的忧思;右眼犀利,似乎透析万事。眉头两根线提着,鼻梁在饱经风霜的脸上高高隆起,显得坚毅。上嘴唇隐藏在胡髭的影中,下嘴唇在说话时闪烁。

  这位被称为摄影师的牧师,或者被称为牧师的摄影师生活在台北。他每天睡觉的时间仅为三四个小时,像达·芬奇这类工作狂一样,视睡眠为浪费,似乎生命的每一秒钟都珍贵到不舍得错过。他的太太之前有严重的抑郁症,他虽经痛苦,却仍然照顾家庭,爱护妻子,保全婚姻:包括洗菜刷碗拖地这些无尽的家务。买菜的时候,都会习惯性地比预算少花一些钱;他的一些衣服是从垃圾堆里捡来,拿回家稍作处理,穿在身上。在追求富足和安逸的社会里,认识他时甚至价值观都会被挑战和提醒。

  陈丹青先生在阮义忠摄影大赛中认识了阿蓝,并评论说,“以神性的目光看待人,在人的身上,看见神性。”一语中的。在阿蓝的目光中,人的尊严的最终基础就是上帝把他创造得像上帝自己。神性就藏在万物背后,阿蓝不仅是看到了万物本身,更是借着万物,看到神性。

  这个对神性的感知就成了他一切目光的基础。在摄影技术武装到每一个身体的时代,阿蓝的摄影是独特的,并不是他的机器镜头独特,而是他的目光背后生命和观念的独特。这种图像所传递的气质直接连接着卡拉瓦乔、伦勃朗等欧洲宗教改革思想下的绘画大师。在思想语境里,连接他们的是这样的人观:被造、堕落、受限,又有恩典、慈爱和赦免。在视觉语言上,连接他们的正是左上方射来的光,被照亮即被恩宠。形体被光塑造后,许多边缘线被藏在了幽暗之中,在造型上起作用线条成了明暗交界。这种从实体边缘线到明暗交界线的造型语言转变,也正是文艺复兴风格向巴洛克变化的语言特征,其造型语言的传递能力变得更加出人意料,戏剧感徒增,而这种效果带来的浪漫感同时减损了画面的稳定感,但是与伦勃朗同样,阿蓝在处理构图的时候,选择了更加端庄稳定的姿势与图式来弥补这种失衡。同时,和伦勃朗相似,阿蓝摄影的基调是深邃的昏暗,让形体和光在人的视网膜上产生富有美感的形状,用光的强弱、深浅、虚实把画面中的意义也按次序表明出来,并不晦涩。面庞,总是画面的核心;面庞上表情,总是画面的核心意味;表情背后的情感,总是深入浅出、引人入胜、耐人寻味。

  此外,阿蓝的肖像摄影还有一层“人与物”之间的关系,使整体的氛围增加了一个维度。据说他平时会收集一些老旧的物件,亲手做了许多道具,尤其是植物,比如《沃土》中用蔬菜做的“伊丽莎白花领”;《夏娃的女儿》、《恩宠I》、《亚当与夏娃》中用叶子做成的衣服,如果放到今天的当代艺术概念里,这算得上装置了。更有意思的是,阿蓝说,这些植物衣服得赶紧地做,快快地拍,不然叶子脱离树枝树根,就会缩水,使衣服变形。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些树枝、树叶作为道具,人的动作可以精准完美地呈现。“连画家都摆不出这么迷人的造型,”陈丹青说道,“阿蓝太会摆了。”在阿蓝的人观中,人之为人,不是孤立地悬浮,而是与万物相关,管理操持,物衬着人,人持着物,使人免于孤岛的困窘状态,被置于与物关的系中,人被更复杂、更具体地表现出来。

  阿蓝的模特大多是他在台湾服务的教友,他选的模特大多本身就很美,其中有一些台湾的原住民,棱角端正分明,陈丹青在一次对话中戳出要害,说,“阿蓝对模特是挑剔的,他的模特大多长得十分性感。”可能这也是阿蓝的摄影吸引人的秘密之一吧。当然,阿蓝没有继续挖掘这种性感的特征,而是用他所熟悉的圣经故事、圣经人物所体现的精神,投射在他的模特上,使他的摄影作品更多了一个可以留人驻足的因素——日常与经典的照应。这也是宗教改革的结果:圣、俗不再两立,透过日常看到信仰,透过世俗进入神圣的观念吧。这种思想的典型在荷兰黄金时期也充分地在绘画中被表达过,伦勃朗、维米尔、克莱茲(pieter claesz)等等……万物变得格外实在,而这种如实所是的、不理想化的实在感,是任何时代的绘画都不具备的,不是因为他们画画的能力更强了,或者使用了暗箱透镜这些法宝,而是他们对世界的认知新教化了,按此,任何殊相都有了终极的主宰者,万物都不用急着去做他们自己的上帝,因此,画家才有可能为个别事物找到确凿的存在意义,产生荷兰黄金时代的艺术。阿蓝的在摄影上的观念是与那个时期共享的。

  阿蓝用“微尘圣像”来给他的摄影取名,也藏着深意。所谓微尘,便是毫无意义,不值一提——人生是虚空的,如同捕风;所谓圣像,却是尊贵尊荣,意义非凡——人生又是严重的,因为它承载了上帝的形象。这两个对立的观念共同塑造了阿蓝摄影的魅力,人之为人,卑微与尊贵,受宠与被弃,苦难与欢愉等吊诡的兼容,也正是人的形象在艺术表达中最触心动魄的主题。

  有一幅名为《怀孕的玛丽亚》的摄影作品令人印象深刻。一个看起来无助的,面容憔悴的女人坐在昏暗的左下角,右边的桌子上的蜡烛亮起一点火焰,右上方的时钟停留在八点五分。左上侧有一道光横进来。整张画面在绝望与希望、暂时和永恒的张力之间铺开调子。而这张作品的背后,暗藏着一个悲情的故事:画面中的女人是一位歌手,她在怀孕时被检查出罹患直肠癌,而在孩子与自己之间,医生建议她先取出正在孕育之中的婴儿,保全她自己的生命。而她在如此为难的情况下选择了生出这个孩子,而不是杀害这个孩子。因此病痛中的她为了成全孩子而承受了癌症之痛而不用任何止痛药,她承受一切的力量之源来自她对孩子和丈夫的爱和承诺,和她对假若死后能与上帝同在的确信。这样,孩子刚刚生下,她就被推进手术室,大出血多次,做了直肠癌的手术。再后很短的时间,她几乎走在死亡的边缘,内脏被大量取走,甚至要在胸腔下部装上网来防止心肺下垂。将近死期前的几天,她请求阿蓝为她留下影像,作为她给丈夫的留念。阿蓝果断答应了,她驱车数小时找到阿蓝,在病痛无尽的折磨中配合阿蓝拍摄这组照片,甚至阿蓝在拍摄过程中看到垂危之人的无助而偷偷流泪,又看到在她死亡面前存心忍耐,保持甘心而倍感安慰。几天后,她离开了人世,而她去世的时刻,正好就是照片中的那个八点五分。

  陈丹青先生在他策划,最近在中国油画院美术馆为阿蓝举办的摄影展序言中说:君蓝的影像对他自己也可能是一场意外。当我询问他何以拍得这么好,他诚惶诚恐。我只能转而相信:一个摄影的新手,可能若有神助:当新的媒介(譬如,照相机)刚刚上手,这媒介可能会做成后来不再能做到的事。相较于后世无所不能的摄影大师,十九世纪中叶的纳达、上世纪初端的桑德,也是摄影新手,甚至业余者。他们只是当年的照相馆师傅,但他们看人的目光,无可企及……君蓝有福了。他怎会爱上摄影呢?他不知道(最好不知道)自己体内住着一个天生的艺术家,这位艺术家,照他自己的说法,以不辞生死的信念,爱着耶稣,并发愿如耶稣那样,爱着众人。

(作者:佚名 编辑:ID020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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